机智的医学生生活:中国顶级医科大学,一群学霸意外走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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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最顶尖的医学专业—— 清华大学与北京协和医学院合作办学的 临床医学八年制专业, 每年在全国只招收约90人,
他们都是各省市高考排名前列的学霸。 协和曾经的学生、 现 协和医院胸外科住院医师徐源, 在2014年创立了自媒体“协和八”, 与协和医学院的伙伴们一起,
记录下 这群中国最顶尖的医学生的成长。 八年,汇成1000多篇真实故事,
在医学圈里广为流传。
▲ 在北京协和医学院就读的医学生们 一条在北京 见到了“协和八”背后的90后、95后, 有的人在忙碌的医院见习中历练, 有的面临毕业求职、人生道路的选择, 有的已成为专科医生、援鄂医疗队的成员。 因为稚嫩,他们称自己是“小医生”, 总有不少困惑; 也因为年轻,他们离理想主义更近,
大胆探寻“大世界”。 撰文:钱雨朦
责编:陈子文
▲ 穿着手术服的徐源和“协和八”伙伴们在一起
为什么创立“协和八”?
十年前,徐源刚到临床见习,社会上发生了一连串伤医事件,比如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实习医生被袭、北京同仁医院耳鼻喉科医生被伤,“同仁医院就在离我几百米的地方。” 每一桩案件背后都有着错综复杂的医患纠纷、医疗问题,徐源和同学们都在讨论,会不解,会难受。 有些理想主义的徐源一度想放弃学医,觉得没有奔头。
但随着临床见习的深入,徐源发现,他看到的医院、医生、患者,并不像新闻里说的那样,“有太多的老师,他把全部的身心扑在临床,扑向了患者,做了很多事,但他们从来不说话。”反差感扑面而来。
▲ “协和八”早期成员合影
和老一辈人的低调不同,年轻气盛的徐源有充沛的表达欲。
他拉上一群同学,把发班级通知的公众号,变成了共创平台,呈现医学生的成长蜕变,记录医院里的故事,也思考医学应该是什么样的。 如今,十多名医学生一起运营“协和八”,他们的背后,还有一百多位协和专家教授,做专业知识的审核。北京协和医院名誉院长、中科院院士赵玉沛曾评价这群年轻人,写的是“有温度的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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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生们周末约在一起录播客
知乎上“在北京协和医学院就读临床(八年制)是怎样的体验”的提问下,有亲历者写:身处寸土寸金的东单王府井,却似乎与这个热闹的世界毫无瓜葛。
大家都默认了一个说法,就像是念了8年高三。 协和八年制医学生,先在清华大学经历基础教育,学数学、物理、生物等。他们的课程量,差不多是清华“冠军”,他们需要把别人四年的课程压缩成两年半学完,其他学生一学期修二十多个课时学分,医学生需要修三十分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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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协和医院老楼和门诊大厅
从清华毕业是入门。到了协和医学院,学生们开始系统的医学学习,这是理论与临床的双重考验。 解剖、诊断、药理、内科、外科、中西医……两年多里,他们要高强度摄入医学知识。与此同时,还选导师,进感兴趣的科室课题组,做实验、肝论文。紧接着是两年半的临床见习与实习,轮转协和医院的16个科室,在应接不暇的出科考中走到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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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练习穿刺的吕晓虹
▲ 医学生考试期间满满当当的日程表
吕晓虹刚结束大六的课程学习,她从手机里翻出一堆五颜六色的日程表,“上临床前,经历了考近二十门课的期末,有时甚至连考一周,每天要高强度复习煎熬。” 她已经习惯了密密麻麻的日程,有时还会在微博上打卡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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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生刘芃昊
刘芃昊结束8年的学习,上个月刚毕业。在这之前,他已经拿到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重点科室神经外科的offer,他的简历上写着:参与发表15篇SCI文章。 (中文名为“科学引文索引”,其收录的期刊文章属于国际学术界最顶尖文章的级别)
但刘芃昊好像没有所谓毕业的感觉。他3年前参与的一个神经外科科研项目,最近获得了国家自然科学专项基金。他想着,未来10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里,还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其中。
8年“高三”,才是一个医生终身科研路的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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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实验室搞科研
学医看起来苦到没边,但这群医学生在“协和八”写自己日常时,总会苦中作乐,用点医生特有的黑话自嘲。
有人问“学霸如何高效学习”,他们答:“医学生的学习是脉冲式的,考前有个极高的脉冲。但也有可能是持续脉冲,因为你的老师随时会调大,就变成一根直线了。”
有人大晚上在外卖平台下单了猪肉,并标注“生肉不去皮”,那是第二天要准备考缝皮的人在“垂死挣扎”。
第一次抽血,第一次穿刺,第一次看诊……“能感受到自己的肾上腺素一路飙升,那个瞬间,心情和坐过山车是一样的。” 这些具有仪式感的时刻,有人社死到抠地板,有人走大运险胜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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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表文静的孙宇宁,私下是个段子手 “第一次围观手术,根本不知道应该待在哪里。”孙宇宁骨子里有天津人的幽默感,“门口不行,会挡住人,站在护士老师那边,老师让我离开,会污染了护理台;手术开始了,助理老师说让我往前靠一靠,我又不敢太靠前,怕影响主刀,主刀很亲切,说同学你别站那么远,搬个凳子来看,但我也不知道凳子在哪里……”
▲ 吕晓虹在编辑“协和八”的文章
▲ 生活中的吕晓虹
吕晓虹的第一次面对SP问诊 (学校为他们安排的模拟环境,就诊者由演员扮演,被称为标准化病人Standardized Patients,SP),不太顺利。她提前在纸上写了满满的笔记,无意中被“病人”窥见了,对方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把这些记在脑子里呢?” “非常有挫败感,考试出来就哭了。”但在这些磨炼中,吕晓虹也越挫越勇,当她在见习中真正面对病患的时候,随身携带的那张纸上,提前记录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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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播客现场
医学生们在“协和八”的播客节目里,讲述了此类令人捧腹又心疼的故事。他们的节目第一天就上了某播客平台的热门榜单,被封为“现实版《机智的医生生活》”。 大家在“仰望”医生大佬之余,更从一群年轻人的叙述中,看到了多面而真实的医学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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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实习之余,绕着故宫跑步,是医学生们的一大爱好
徐源每次听到师弟师妹们这些“第一次”的故事,都会笑一笑,“在实习期有人带教,那些考验,可能并不算真正的压力。”
已毕业多年、成为一名住院医师的徐源,第一次独立管床、直接负责病人的时候,“前两个月每天都不敢下班,就在想今天有什么事落下了,反复检查。有一天晚上11点躺下,忽然想起有一个术前谈话可能没签字,整宿没睡着。”
更大的考验,来自不可控的病情。协和医院经常有疑难杂症的病人,年轻的徐源接管了他们,“有几次,遇到病重的人,我回宿舍也睡不着,就索性搬来小床,睡在他旁边,随时看着指标。” 相信“笨办法”的菜鸟徐源,在开始工作时,就立下了“一天巡房五次”的标准。在病房超长待机的日子里,虽然很累,但他也能从患者眼中,看到积累起来的信赖和感激。
“我好像从小就不惧怕逝去的生命,阅读一个人的身体,就是在捡拾生命的碎片,去努力拼凑出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一位湘雅医学院八年制医学生在给“协和八”的投稿里,写下自己直面死亡的感受。
但石易鑫下意识会对死亡感到恐惧。她在成为医学生的第一天,就接受一场死亡教育。 “开学典礼上,辅导员跑过来告诉我家里出事了,我下了飞机才知道,爷爷因为心梗去世,人一下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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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大院里长大的石易鑫
石易鑫的父母都是资深医生,她从小就在医院大院里长大。看到他们冷静克制,用精湛的医术挽救许多人的生命。石易鑫心想:医生多酷啊,我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但爷爷的去世,让她第一次看到父亲的崩溃大哭,看到医术在突如其来的意外面前的“束手无策”。 如今成为一名见习医生,每天目睹医院里上演的生老病死,她发现“医生能做的,只是更好地处理和消化自己的情绪,然后去不断改进技术,让死亡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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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协和八”负责文创的陈心怡 陈心怡在病房里照料过一位因手臂肿痛查不出病因的大爷,对方性格很强烈,觉得自己没大事儿,老伴要陪床还被劝回去。 但有一天,大爷忽然高烧不退,医生们判断病情危险,送他去重症监护病房。那一路上,陈心怡看到大爷和赶来的老伴手拉着手,倔强的老人,突然就哭了。 陈心怡想起,因为疫情的原因,她劝过大爷不要一个人在走廊溜达,没劝成,还被怼了。她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第二天,老人就和她道歉了。
人本身就是复杂的,尤其在生老病死面前。医生们每天都在经历这种复杂性,他们能做的,也许是多一些耐心,多一些人与人之间的体察。
▲ 陈心怡喜欢画下医院日常
今年是徐源当住院医的第六年,基本上没有完整的休息日,但有空的时候,徐源还是会到“协和八”的例会上串个门,看看小朋友们都在忙些什么。
对徐源而言,这里是一个可以把他往回拽一拽的地方。 刘芃昊找徐源帮过一个忙,认识患者。不是为了治病,而是画肖像,并记录他们身上的故事,发上“协和八”。
▲ 刘芃昊画笔下的患者
其中,有一个女老师,肺部被细菌感染,经常咳嗽咳痰。有两种治疗方案,一种是长期服用药物,好转就不用手术,但药物很贵;另一种,则是手术切除。考虑到成本,女老师一度想放弃药物,但丈夫说服了妻子,然后默默承担起高昂的费用。
学生们知道老师生病,会懂事地打扫干净黑板,派专人把粉笔灰第一时间消灭。女老师觉得,虽然生病不是好事,但她“因祸得福”。
女老师的故事,在医院里可能每天都会发生,但就是这么一件小事,给徐源再上了一课:“当你每天做同样的事情,被患者问同样的话,就会感到很烦。你在关注技术进步和自己个人技艺提高时,也容易把与患者本身的沟通给忽略了。”
徐源想起上学时,教人文的老师告诉他们,医学是人文和自然交织的科学,偶尔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 他把这些话,又对自己说了说。
石易鑫虽然还有几年才毕业,但她已经开始设想未来想要从事的领域,可能是像《机智的医生生活》里神经外科女医生蔡颂华那样,通过一台一台高精密的手术来治愈患者。 但现实中,由于体力和未来可能的家庭计划,女性在外科求职中不具备优势,女外科医生凤毛麟角。“协和八”的伙伴们都理解这样的现状,但他们依然想找一找不同的声音。
他们找到了协和毕业、如今在中山大学肿瘤防治中心肝脏外科工作的师姐胡丹旦,对方爽快答应,大笔一挥,写下一篇风趣幽默的女外科医生日常,“女外科大夫确实是少数,但少数也有少数的好处,比如说更容易被人记住,开学术会议时,可以体验到洗手间永远不用排队的快乐。”
“协和八”走到今天已经有八年,24万关注者中,绝大多数是全国各地的医学生。 有高中生来留言,立flag要考上协和医学院;有人把这里当相亲平台,解决医学生找不到对象的“疑难杂症”;也有人在这里答题解惑,撑起第二学堂。
▲ “协和八”成员制作的内科速记卡片
相较于追热点、传递情绪化的观点,“协和八”的伙伴们更愿意从日常的学习与生活里找到具体的事情,从前辈大神那里征求意见,也从患者和家属的角度思考问题,给医学生的成长搭一个更宽容的空间, 也为大众创造更具体的关于医学生、青年医生的认知。
▲ 北京协和医院诊室
现实中,徐源也成为科室前辈,开始带新人。他会逼着自己对同学们更多一点耐心,哪怕啰嗦一些。”
徐源经常提醒小同学,要记住一开始的生疏经历,他觉得,很多医生说的话,或者医生与患者之间的互动,医学生们都是第一次看到、听到。这时候,他们的感受其实和患者很像。 “比如,我们不允许患者家属坐在患者床上,因为大家身上往往带有很多病菌,但查房的时候,医生会下意识‘凶’家属,说:别坐床上,你身上脏。这句话,就有道德谴责的意思,你会觉得这是突兀的、不合理的,那就要记住它,改正它,不要习惯性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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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麒宁现在是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血管外科副主任医师
这种设身处地的理解,在徐源师兄傅麒宁眼里,是医学生成长至关重要的一步。
现在在重庆当医生的傅麒宁,是“协和八”最早的撰文者之一。他发表过一百多篇文章,很多都是围绕着更好地理解医生身份、理解病患关系来展开。
他反复讨论过一个问题:“这个职业,一定要去避免的,就是反复的自我神圣化和自我悲情化,这两个极端,对职业发展不利,对医学生的心态也不利。”
傅麒宁曾参与策划过一个全国医学生的调查,他对结果之一记忆犹新,并将其写进文章里,在网上引发大家的讨论。
“‘虽然我不一定赞同这个病患的做法,但是我能够理解他有这样的想法’——勾选了这项的医学生,在临床的实践和工作中,实际遭遇不良医患冲突事件的可能性和因此产生的不良心理影响,相对都会更少一些。“
帮助医学生以更平和的心态,去面对工作与患者,是傅麒宁长久以来记录与书写的动力。
回想起自己上学时与如今的变化,徐源和傅麒宁都觉得,随着大环境的变化,医生与患者之间的关系在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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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源在援鄂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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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源拍下的莲藕排骨汤
2020年初,徐源作为协和医院援鄂医疗队的一员,去武汉抗疫一线支援了两个多月。白天,他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在加护病房里工作,晚上,带着一身疲倦,他回到住处躺下。
在武汉,莲藕排骨汤是一道特色美味。徐源记得,有一次,志愿者们凌晨三点出现在协和医疗队的住处楼下,开始熬制,等到上午十点,徐源和同事们,就能喝到一碗浓郁的汤。 徐源说:“我接受到的,比我付出的多。”
采访间隙,一条向这群年轻人提到了“学医的人还可以做什么”的问题,大家脱口而出:投行、咨询公司,它们需要医疗人才,最赚钱了。 再问起协和每年毕业的人中,有多少人选择进临床,成为一线的医生。大家掐指算了算,八九十人里,绝大多数都坚持了这个选择。
-END- 摄影:代超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原文标题:中国顶级医科大学,一群学霸意外走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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