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舌帽奶奶”3年捐款不留名,631位匿名献爱心人士都是谁
新洲区慈善会秘书长汪海燕在邾城街章南社区寻找匿名捐款的居民。 长江日报记者史伟 摄
长江日报大武汉客户端2月26日讯(记者史强 通讯员刘慧 王萍) “就是她,错不了!”2月21日上午11时,随着电脑屏幕上弹出一张慈祥老人的登记照片,武汉市新洲区慈善会秘书长汪海燕惊喜地喊出了声。这位名叫王爱英(化名)的老人已连续3年匿名向新洲区慈善会捐款,而为了找到她的真实身份,汪海燕苦苦寻找了3年。
新洲区慈善会自2020年到2022年2月,累计收到631位爱心人士匿名捐款,总金额18万多元,单笔金额从100元到2万元不等。
这些爱心人士都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捐款?他们本身生活情况如何?“每一份爱心都应该被尊重。”汪海燕从2020年开始寻找这些匿名好心人,除了解他们的生活情况外,她希望能亲手送交捐款票据,并当面告知每一笔善款的使用情况。王爱英老人是被找到的第14位匿名捐款者。
穿着简朴的老人捐8000元
2020年,汪海燕调到新洲区慈善会担任秘书长。萌生寻找匿名捐款者的想法,始于一位“鸭舌帽奶奶”的善举。
当年10月20日,一位头戴鸭舌帽、打扮简朴的老奶奶一早赶到区慈善会,向新洲40名孤儿捐了8000元现金。
汪海燕至今还记得那一幕:老人脱下破旧的棉袄,从棉袄夹层里掏出一个布口袋,倒出一堆百元钞票,说要给孤儿们加餐。这位捐款的老人最后留下的名字叫“妙宽”,这不是她的真名。
汪海燕事后回想起这一幕,总是感到心疼:从老人的穿着打扮看,她的家境不会太好,她一下子捐出这么多钱,会不会对自己有影响?她到底过得怎样?
带着这样的想法,汪海燕初步了解了一下区慈善会收到的个人匿名捐款情况,结果让她大吃一惊:2020年累计有141位爱心人士捐款却没有留下名字和联系方式,总金额超过5万元。
新洲区慈善会收到的个人匿名捐款之前一直有,但数量并不多。从2020年开始,区慈善会收到的个人匿名捐款逐渐增多。
新洲区慈善会会计张勇军在银行核实匿名捐款情况。 长江日报记者史伟 摄
新洲区慈善会会计张勇军介绍:“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和2021年河南洪涝灾害期间,爱心人士个人匿名捐款的情况非常集中。”
据统计,2020年新洲区慈善会共收到141位爱心人士匿名捐款,总金额为54750元;2021年,数字分别变成了487人和118097元;2022年截至2月22日,已收到3位爱心人士的匿名捐款,金额为12500元。
这631位匿名捐款爱心人士中,捐款金额最少的为100元,单笔最大金额为2万元,目前已知个人匿名捐款最多的是“鸭舌帽奶奶”,3年累计捐出2.4万元。
拍下捐款人背影照留存
碰到爱心人士上门匿名捐款,汪海燕等人除了反复宣讲政策法规外,只能拍一张捐款人的背影照,作为财务手续和将来寻人的重要依据。
“这样做我们也很无奈。”张勇军介绍,区慈善会对每一笔接收的捐款都会开具捐赠票据。对于匿名爱心人士,他们就拍下捐款现场的照片,再加上对应的捐赠票据和最后发放情况的存根联一起入账。
匿名捐款人往往不同意正面拍照,工作人员绝大部分都是拍的背影。“这些照片还是可以反映一些信息的。”汪海燕说,虽然看不到脸,但穿着打扮、身高体态这些信息对今后确认对方身份有不小的帮助。
在张勇军出示的一部分匿名捐赠票据上,长江日报记者看到,“交款人”一栏有的写的是“妙宽”,更多写的是“爱心捐款(匿名爱心人士)”。
汪海燕告诉记者,这些匿名捐款者基本都是新洲普通居民,以老人居多,同时也不乏年轻人。
在她的印象中,遇到河南洪涝灾害这样的突发情况,青壮年匿名捐款的较多,而日常匿名捐赠的主要是老人和刚步入社会和刚开始创业的年轻人。特别让她感动的是,很多到现场匿名捐赠的爱心人士都是“熟面孔”,工作人员一眼就能认出。
按照规定,工作人员需要给每一笔捐款开具捐赠票据。一些爱心人士愿意拿票据,但留下的往往都是化名,也不留联系方式,有的爱心人士甚至连票据都不拿。
“这点小事不用留名”
这些捐款一部分来自银行及网上汇款。张勇军的手机有短信提醒功能,善款进账后会有短信提醒,他接到短信后马上赶到银行核实情况。
“这几年每年慈善会都要往我们这里跑十多趟。”武汉市农村商业银行邾城支行内管行长曹燕告诉记者。新洲区慈善会的主账户就开设在该行。从2020年开始,个人匿名从银行汇款到区慈善会账号的情况日渐增多。有时候工作人员会提醒捐款人写上姓名,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用写”。
填写汇款单时,如果需要注明自己的身份,就需要在备注栏注明。曹燕告诉记者,近几年来银行窗口捐款的人都没有人留名。此前有一位80多岁的老爷爷来到银行,给区慈善会捐款2000多元。看到老人穿着简朴,曹燕还专门提醒老人写下名字。捐款老人说:“我是党员,这点小事不用留名。”
区慈善会工作人员每次来询问情况,根据规定,曹燕只能请经手的工作人员回忆当时的场景,但有效信息并不多。几乎每位来银行办理汇款的爱心人士都用大口罩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眼睛。
2021年11月9日下午4时,张勇军收到短信提醒,发现区慈善会账户上多了1250元。他马上赶到银行,工作人员回忆说,汇款人用大口罩遮住了脸,只知道是一位男士,连年龄都无从推测。
“通过银行和网上捐款的爱心人士,很多时候都没有写明捐助意向,这也是我们希望尽力找到每位捐款人的原因之一。”汪海燕说,如果没有明确的捐助意向,区慈善会就会把善款用于最紧急的慈善项目,但内心更希望能帮捐款人找到最想帮助的对象。
七旬捐款老人生活很简朴
每年,汪海燕和同事都要利用空闲时间展开30次以上的寻访行动。新洲区有546个村湾、85个社区,在缺乏有效信息的情况下,要找到一个人很难。
“老人今年留的名字叫王爱英,我们想查一下,社区有没有这个人。”2月21日上午,汪海燕和张勇军赶到了邾城街道章南社区,这是新洲区慈善会连续第3年寻找的一位匿名捐款的爱心奶奶。短发、中等个头、大眼睛、微胖,这是汪海燕和同事对这位老人的全部印象。
2020年4月,这位老人到新洲区慈善会匿名捐出800元。2021年3月,老人再次现身,不仅自己匿名捐出1000元,还带动一名奶奶匿名捐了1000元。2022年1月24日,老人又捐出500元。
因为工作流程需要,新洲区慈善会要对每一笔善款开具捐赠票据,但老人坚决不愿留下名字。在工作人员反复解释后,老人同意留下名字,但每年留下的名字都不同。汪海燕事后发现,前两年的名字也都是化名。
1月24日,老人留下了一个名字“王爱英”。这会不会是化名?汪海燕心里没底。
“王爱英”当天来捐款时刚好下雨,身体状态也不好,汪海燕坚持开车送老人回家。拗不过的老人特意选择在一个广场附近下车,周边有4个大型社区。
春节期间,新洲区启动居家老人“敲门行动”,更新了居民信息。汪海燕决定试一试。
2月21日上午10时许,记者和汪海燕一行来到其中规模最大的章南社区。社区工作人员在户籍信息系统里找到了一位同名的居民,但因为没有照片,无法判断两者是否为同一人。
社区工作人员试着打开社区老年人口服务平台,恰好找到了老人的一张登记照。汪海燕和张勇军一眼就认出,她正是大家一直在苦寻的匿名捐款爱心奶奶。
“我们也是第一次知道她在默默献爱心。”章南社区网格员马嘉斌告诉记者,老人今年70岁,平时和老伴一起过着非常简朴的生活,他们每次上门走访,老人从未透露过捐款的事。
经过近3年的寻找,截至2022年2月底,汪海燕已经找到并确认了其中14位匿名捐款爱心人士的真实身份,和王爱英老人一样,每个人被找到都是“大海捞针”。
“这些故事不应一直被埋没”
在目前找到的14位匿名捐款爱心人士中,有11位被找到的过程非常“幸运”。2021年7月,新洲区慈善会收到了一批定向捐给河南灾区的匿名善款。在偶然的情况下,其中一位爱心人士被找到,然后通过他找到了其他10位爱心人士,原来他们都在新洲区某工业园工作,看到捐款倡议后相约一起匿名捐款,金额从2000元到1万元不等。
如同王爱英老人一样,绝大多数匿名捐款爱心人士的寻找都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汪海燕要面对种种困难。
新洲区慈善会秘书长汪海燕在整理匿名捐款票据。 长江日报记者史伟 摄
除了线索少,一些群众不理解,认为区慈善会找人是为了“刷存在感”;少数基层同志对汪海燕的举动也抱有微词,认为“反正找不到”,只是给大家增加了工作负担;一些被寻对象起初也不太配合,质疑他们的动机。
汪海燕告诉记者,支撑他们坚持下来的力量源自匿名捐款爱心人士。
从2020年起,“鸭舌帽奶奶”连续3年为孤儿捐款,金额累计达2.4万元,但老人始终拒绝透露任何信息。
2021年3月2日,老人再次来捐款时,刚好遇上汪海燕的分管领导,双方聊了一会儿家常。事后,大家从老人描述的一些生活场景中推测,老人应该住在汪集街道。汪海燕赶到汪集街道打听,恰好有人认识这位奶奶,这才锁定了老人的身份。村干部得知情况后还不敢相信:“她哪里有钱捐?”
2021年,汪海燕获悉,一位爱心老板10多年来持续匿名为李集街道任河村的老人发红包。她希望能联系上这位爱心老板,一起为村民服务。
汪海燕请村干部帮忙联系,对方拒绝了。她辗转联系上了爱心老板手下负责此事的一位联系人,但依然被拒绝,对方表示“不需要宣传”。
最后,汪海燕无意中找到了这位爱心老板的一名亲戚,请他出面做沟通工作。最终感动了爱心老板,双方联手让全村百余老人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重阳节,但她至今仍未见过这位爱心老板。
“他们(匿名捐款爱心人士)对慈善的理解更加纯粹,境界更高。”汪海燕说,寻访中她了解到无数鲜为人知的感人故事,让她愿意一直坚持找下去:“不一定非要报道,但这些故事不应一直被埋没。”
为什么很多人选择匿名捐款?
一路寻来,感动之余,汪海燕也一直在追问:为什么越来越多的爱心人士会选择匿名捐款?很多人还千方百计躲开公众视线,不愿被他人知晓?
新洲区旧街街道王屋村王湘富、王健父子坚持11年匿名为当地福利院送肉送油,直到2022年春节才被媒体发现报道,一时传为佳话。谈及初衷,王健告诉记者,小时候家里困难,得到左邻右舍的帮助,现在做建筑业赚了点钱,希望能尽自己所能帮助其他人。在他看来,这样的事情很普通,不值得留名和报道。
“王健的话很有代表性,匿名捐款爱心人士对慈善的理解比我们深刻。”汪海燕说,接触过大量爱心人士后,她发现正是这种感恩、不忘本的传统,推动市民从邻里相助的“小助”跨入帮助他人的“大善”。
汪海燕是新洲人,当地乡邻之间互帮互助非常普遍。“哪家过年时有难处,别人家有肉吃,你家肯定就有。”2015年,新洲区成立社会救助基金后,短短2年内就募集了6000万元善款,“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传统深入新洲人骨髓。
其他城区匿名捐款情况如何?2月25日,长江日报记者联系上武汉市慈善总会。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没有专门统计过这方面的数据,但新洲区的慈善工作在全市是比较突出的,之所以近年来会涌现这么多匿名捐款的人,跟当地深厚的慈善传统密不可分。
“尝过当初的苦,不独享现在的甜。”汪海燕说,一路寻访,她发现这些匿名捐款爱心人士对慈善的理解也有一个升华的过程。他们很多人的初衷,就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当“小目标”完成后,他们就思考能否为家乡做些什么、为家乡不如自己的人做些什么。“他们没想过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他们就是单纯想帮助别人,因为他们中间很多人都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
汪海燕告诉记者,只要时间允许,她会继续寻访下去:“如果能够找到这些匿名捐款爱心人士,我们要代所有受到帮助的人当面说一句‘谢谢你’,因为这是他们应得的。”
【编辑:汪宇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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