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苯胺泄漏企业去年曾多次被评为减排先进
相对而言,天脊集团和长治市的处理态度则“淡定”很多:12月31日,天脊集团上报的苯胺外泄量是1吨到1.5吨,长治市认为只是一般的安全生产事故,未往上级汇报,直到苯胺通过雨水和污水管道泄入浊漳河,才爆出真实泄漏量是8.7吨。
是什么让企业和当地政府如此淡定?是容忍。在此次泄漏背后,隐藏着的是多年环境污染的真相,村民患病、庄家减产……面对这样的真相,周边村民选择沉默,而当地政府则是边批评边授奖。
污染是一种习惯
经济拉动
“上党从来天下脊”,这句来自苏轼的溢美之词,频频出现在上党地区山西省长治市的宣传中。而位于长治市潞城市的天脊煤化工集团有限公司(下简称天脊集团)的命名,就出自这句古词。
八十年代,属国家“六五”重点建设工程的山西化肥厂选址长治市潞城市建立,据政府官员回忆,当时挑中了群山环抱的高地长治,看上的就是上党地区的“地灵人杰,水源充沛,交通便利”。
1997年,该厂整体改制为天脊集团。天脊集团员工冯宽告诉记者,一开始,天脊集团成套引进德国、日本、法国、挪威等八个国家十一项专利技术,是中国第一个以煤为原料生产高浓度复合肥的大型现代化企业。但当大化肥制造企业在全国林立起来的时候,天脊集团被慢慢追赶超越着,曾经顶级的技术和设备落在了时代的身后。
潞城市政府一名负责人透露,虽然化肥产业国家有补助政策,不需纳税,但天脊旗下的水泥厂能征税。“实际上并不能大幅提高当地税收,但对当地的GDP拉动不可小觑。”该负责人称,其支柱地位仍毋庸置疑。
周边污染
天脊集团是当地政府口中的“顶梁柱”,却是周围村民的眼中钉。
紧邻天脊集团的是微子镇王都庄村,据70岁的老村民牛胚玉回忆,20多年前,天脊集团开始大兴土木,将村边土地横生切断,挖了一条深约10米的排污渠。此后,沟渠中一年四季每日不断涌出刺鼻的工业废水。
而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五颜六色的废水,而是来自六个大烟囱的滚滚浓烟。村委会主任王俊芳介绍,此地盛行西北风,而村庄位于厂子的下风口,加上东面环山,污染物难以扩散。
“遇到无风天,烟无法散了,挤成一团团的雾瘴包住村庄,人呼吸都困难。”牛胚玉说,这里爱美的小姑娘都不敢在这种天出门,“一小会儿小白脸就成了大花脸,全落上细细的黑尘”。
牛胚玉统计了一下,村里患有肺结核、肺肿的村民有几十个,还有好几个已经在近几年去世。“这种空气下,每天都吸入大量粉尘,村民咳嗽头晕是常有的事,严重的就得肺病了”。
村委会主任王俊芳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村民已经不止一次地抗议烟尘对他们身体的摧残,“简直就是慢性自杀”。
天脊集团排污渠汇入浊漳河的交界口处,是黄牛蹄乡辛安村小南庄。半山腰间,20多户村民临河而居,他们受水污染最严重。
每年到了雨水期,渠内水就会涌上农田,将两边的庄稼地淹没。水退后,一些庄稼会被烧死,整体长势颓败。而更为严重的则是这几十户村民的身体。村民桑金凤介绍,村里半数左右的人都患上了类似贫血的症状,她自己每隔三四天就要晕倒一回。
如此普遍出现的头晕现象,已不在正常的范畴。桑金凤开始怀疑是吃了被污染的水或被污染的粮食所致。此时,她还不知道什么是苯胺,不知道苯胺最大的危害就是引起高铁血红蛋白血症、溶血性贫血和肝、肾损害。
天脊脚下的忍耐
村民沉默
微子镇王都庄村村委会主任王俊芳刚刚上任不久,一个月前,他曾硬着头皮去找过天脊集团,希望能改善一下废气的排放。结果连一个上级领导都见不到。王俊芳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一个小小的村主任,怎么可能抗衡一个省级的大国企?
“村里人都粗糙,我们不会闹。”村民牛胚玉说,近在咫尺的天脊集团却让他们觉得遥不可及,高不可攀。村民也早已习惯忍耐。
桑金凤虽然发现大家都患上了类似贫血的症状,也有了自己的怀疑,但仅仅限于此而已。她说,她不会去求证,更不会反抗。对于一个字都不认识的她来说,“只能本本分分地生活,就算全村的人都去找天脊集团闹去,也不会有任何用”。
政府无力
当所有村民选择了沉默,当地政府也是处罚无力。
潞城市政府一名负责人称,潞城市环保局曾多次发现天脊集团存在环境污染的问题,“但我们一个小小的县级市单位,在一个省级国企面前说不上话”。
天脊集团隶属潞安系企业,其控股股东为山西潞安矿业集团。潞安集团是山西五大煤炭企业集团之一。背景深厚,“又是市GDP重要拉动企业”,确实让潞城市政府在拿捏轻重时犯难。
通过山西省环保厅的官方数据查询可见,2010年和2011年的8个季度中,天脊集团有4个季度被省环保厅通报批评和罚款,原因是颗粒物和氮氧化物超标排放。
2012年2月,山西省环保厅曾通报了25家超标排放企业,天脊集团因2011年全年连续多个季度超标排放,属严重环境违法、性质非常恶劣。省厅依据挂牌督办程序对其进行公开督办,并要求长治市环保局推进落实督办整改工作。
而就在整改期间,2012年第一、二季度全省环保不达标生产重点企业名单上,天脊集团因为废气污染物超标排放再次榜上有名。
同样在2012年,通过官方资料发现,天脊集团却又多次被评为“中国化工节能减排20强”、“山西省节能减排先进单位”等多项荣誉。
该负责人透露,当地的环保部门在监管上“很难为”,况且,“人家关起门来的整改,我们看不到也无法要求看到”。这样的管理无非只是“隔靴挠痒”。
该负责人称,因经济上有赖于天脊集团,后者也要在辖区内安居乐业,就形成了这种亦趋亦近的关系。这可能不是源自潞城市政府的摇摆不定,而是大国企与当地政府互养共生关系的使然。
“没想到”
早在2011年2月份,潞城市环保局于春节期间组织环境执法人员,查处部分重点企业偷排和超标排放等污染行为的过程中,就发现天脊集团污水处理厂污水处理设施运行不正常,应急措施不到位的安全漏洞。执法人员当时就提出了整改要求。
发现不等于弥补,12月31日,2012年的最后一天,人们才发现,苯胺通过雨水和污水管道泄入浊漳河。
1月7日,官方只是用了多个“没想到”来解释这场失误:没想到事发是由于企业对自身设备设施管理不善,造成苯胺通过雨水和污水管道泄入浊漳河造成污染;没想到一起当时认为一般的安全生产事故能发展成环境污染的大事。因为这些原因,没有及时上报省政府,反映了对环保污染认识不够、警惕性不高,对污染危害性估计不足。
国家环境应急专家组专家、清华大学教授张晓健认为,这次泄漏事故已符合重大污染事故的标准,污染已跨省边界,并影响到地级市的正常供水。但事故定性还需要最终的调查结论。
来自跨省的追责
1月9日上午,邯郸市冬泳协会委托河北升阳律师事务所孙广林律师向天脊集团提起公益诉讼,索赔2000万。邯郸市中级人民法院已受理此案。
来自民间组织的力量,开始了自我的法律觉醒。这是邯郸市首个民间组织因水污染事件向山西有关部门和单位提起公益诉讼。
“很不幸,在以往的实践中,类似案例都是官方买单,最终不了了之。”孙广林称,他们向天脊集团提出索赔2000万元人民币:赔偿邯郸市受影响居民物质损失和精神损害抚慰金合计每人1元并直接执行至国库;赔偿邯郸市人民政府为处理危机所投入1000万元并直接执行至国库。
是否同样的结局
冯宽和天脊的员工们,都记得松花江污染事件,他们把该事件当成前车之鉴。
2005年11月13日,中石油吉化公司双苯厂苯胺车间发生爆炸事故,第二天官方的新闻发布会上,称对水体没有污染。但在一周后,哈尔滨市政府通报全市停水4天,爆炸事故已造成松花江水体污染,泄漏的苯类污染物总量在100吨左右。
国家环保总局局长解振华因这起事件提出辞职。
同样是苯胺泄漏,同样是迟报了数日,“同样是错过了将污染控制在萌芽状态”,中华环保联合会公益律师张雪莉称,松花江污染事故促使了《国家突发环境事件应急预案》的出台,但这不能只成为一张白纸上的法律文本。
责编:宋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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