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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钢的日本“总工”,83岁还想回“第二故乡”帮忙

新闻中心 > 武汉

2018-12-12 09:04 来源: 长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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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龟山弘(右)主动拿出从武汉买回的武汉市交通旅游图与记者合影
  2018年11月20日,日本大分市天气晴好,早上9时30分,记者抵达龟山弘的宅邸,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已提早站在门口等待。
  他穿着长袖T恤和背心,金边眼镜后目光炯炯,精神矍铄,看起来不像是83岁的老人。递给记者的名片上写着简单的几个字:日中友之会——龟山弘,这是他目前唯一保留的社会职务。
  这位出生在北海道、在新日铁公司干了一辈子的技术专家,38年前助武钢引进的“一米七轧机”成功投产,自那以后,武汉成为他魂牵梦萦的“第二故乡”。
  中国炼钢“赶速度”的年代,他来到了武汉
  上世纪70年代,中央要求中国炼钢“赶速度”,追赶与发达国家的差距。在“讲工业就看钢产量”的70年代,中国钢产量相当于美国1910年水平,与世界发达国家差距60年。
  武钢与新日铁签订了合约,引进“一米七轧机”,这条生产线代表了日本最先进水平。新日铁大分制铁所的龟山弘,带着“操业组”“设备整顿组”的50名同事,跨越重洋来到武汉。“几百吨的设备,从大分运到上海,再用船运到武汉。”
  1981年,“一米七轧机”验收投产。1985年底,武钢已能生产“一米七轧机”设计中的全部钢种,钢铁年产量达到“双400”万吨水平。这些钢材的生产,改变了中国钢材过去依赖进口的局面。
  龟山弘作为日方项目总工程师,负责技术指导,自始至终,为“一米七轧机”的建设尽心尽力。
  在武钢的工作一开始并不顺利。
  首要问题是语言障碍。武钢员工大多都是第一次学习使用自动控制,一名大分来的指导者,需要指导6到8名中国员工,而翻译大多是日语专业的大学生,能听懂日文,但对专业技术操作常摸不着头脑。龟山弘回忆:日方工程师拿着纸和笔,对着翻译边说边画,手舞足蹈。工程师之间有种默契,往往翻译还没懂,这边工程师已经心领神会了。
  更让龟山弘困扰的,还有当时的国企陋习。说到这,他激动地从桌上拿过一张纸,一边写下九个字,一边用不甚熟练的中文对记者念了出来:“没关系,没办法,铁饭碗。”这是他从当时中国员工那听到最多的几句话。“我一开始不知道‘铁饭碗’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明白:做好交代的事就好,就不会没饭吃——这就是‘铁饭碗’的意思。”当时有些中国工人,无论多要紧的工作,一到饭点就停下来去食堂吃饭;办任何事都要经各部门层层批示,效率低下……
  1982年,结束武钢的指导任务两年后,龟山弘再访武钢,发现设备超乎想象的老朽,生产量提升慢,成品率低。“于是鼓起勇气,写了一份建议书。”这份“龟山报告”从管理意识、业务分担、奖金制度等六个方面毫不客气地指出武钢的种种问题。在那个虽然改革已经开始,但仍十分保守的年代,这么做要担很大的风险。
  龟山弘至今还记得作报告时听众的表情。台下的百来号人,都是各钢铁所的一把手和总工。“他们脸上都是那种半信半疑的表情,好像觉得说,这个资历浅薄的年轻人凭什么这么说?”龟山弘没想到的是,时任武钢经理黄墨滨完全接受了他的建议。龟山弘至今保存着他的那份手写报告,工整的字迹如同钢印,整整写满了8页纸。
  “为什么宁肯冒着风险也要这么做呢?”记者问。老先生笑了笑:从建设开始,这个项目就是靠大家的力量,一点一滴做起来的。在我们心中,这也是我们的工厂和事业,没有中日的区别,我们都希望它能越来越好。
  八年武汉情,想念那里的人,想念四季美汤包
  从“一米七轧机”引进之初到一点一点指导它完成安装调试,龟山弘在武汉待了8年。
  “春天的时候去武汉大学看樱花,玩棒球,周末就去东湖钓鱼,从青山坐船去汉口吃汤包……在武汉的生活十分惬意。”
  龟山弘把在武汉的生活描述成了一首散文诗,即使是那些艰苦的经历。住在青山招待所的他每天的早餐是粥和面包。“米饭与日本的不一样,松松的吃不惯,所以还指导过淘米和煮饭的方法。”每天7时半有专门的通勤车从宿舍发出,“那是中间像蛇腹一样连接的二连式公共汽车”,上坡时常因引擎动力不足熄火,乘客们不得不下车,推着公共汽车走。
  龟山弘笑:“第一次的时候吓一跳,后来就习惯了,愉快地和大家一起推车。”
  招待所没有电视,娱乐项目是每逢周五晚上打麻将。周末时,他喜欢从青山坐轮渡到汉口吃“四季美”汤包。每次下船,排队的乘客总是人山人海。“四季美”知道龟山弘是国外来的技术专家,对其格外照顾,不管如何拥挤,都会将他带到二楼,安排个好位子,端上热腾腾的汤包。
  8年的异乡生活,没有让龟山弘感到寂寞想家。“武汉人非常友好,很感激他们。”
  永远的“第二故乡”,多想再回去帮忙啊
  1979年,大分市与武汉缔结友好城市,这是武汉第一个国际友城。
  2009年,缔结友城30周年,大分市发起一个活动,组织160人包机去武汉观日全食,龟山弘由此重访武汉。这一年他74岁,距他第一次来武汉相隔34年,他已从壮年进入了古稀。
  下飞机的第一眼感觉“做梦一般”。曾经手推熄火的公交车上班的记忆,被眼前高楼大厦间飞驰的小车景象代替。“变化翻天覆地啊,完全变成现代化都市了!”人们身上穿的藏蓝色“人民服”也见不到了。第一次到武汉时,他从北京到武昌坐了16个小时卧铺火车,当时武汉只有一座长江大桥,现在好多座大桥了。
  龟山弘带夫人去了黄鹤楼、归元寺、武汉天地,最感幸福的是被武钢的老同事接回老地方,再次去了工厂和青山招待所。“那一次,龟山弘先生非常兴奋,一回大分来就不停地说武钢的现况,说当初他们做的‘第一块铁’竟然还能找到!”大分市企画部文化国际科的参事、同行观“日全食”的渡边裕美女士说。
  记者问龟山弘,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武汉,他将如何总结?“‘第二故乡’! 永远忘不了。这是48年工薪生活中再无法体验的经历,新日铁大分的员工有很多至今都认为那是自己的工厂,可以的话还想回去帮忙,但是这个年龄非常遗憾……”
  渡边裕美告诉记者,龟山弘退休后始终在亲力亲为中日友好的工作,尤其对中国留学生格外上心,不收取一分报酬为他们服务。近几年,他患上了癌症,却始终不愿放弃这份工作,每天十分忙碌。
  武汉情缘
  龟山弘家中:那珍藏的一个个武汉物件
  记者见到龟山弘的那个星期:周三他将去当地一所小学,探望从中国转来的一个小女孩,由于日语不好,小女孩可能需要一些帮助。周末,他的家里常迎来中国各地的留学生,他们穿着和服、笑容灿烂的照片集满了一本相册。妻子龟山胜子忙着去借和服,做点心,龟山弘则会标注下每一位学生的故乡和简历。如果碰到武汉的留学生,会格外予以关照。
  龟山弘买了一份新版武汉市交通旅游图,并用红、黄色水笔在上面做满了记号。他指给记者看:“我就住在这里。”
  在龟山弘家的客厅里,随处都能看到来自武汉的物品:武钢同事赠送的一个刻有武钢厂址的铜牌,两个青花瓷茶杯、一对夜光酒杯,平常都摆在茶几上,他很少使用,但擦得锃亮。一位武汉船长送他的毛主席像章,一个北京天安门图案的领带夹,甚至印有武钢标志的一个购物袋,都被他珍藏起来。2009年再访武汉时,他没有特意通知谁,意外地被长江日报记者采访,武钢同事在报纸上看到了,联系上找到他,让龟山弘感到十分温暖。
  龟山弘至今与武汉的同事、当年的大学生翻译保持着联系,不会使用智能手机的他每年都会写两三封信。他指着一张照片告诉记者:“这个女孩当年还是个大学生,现在已成为某外办的干部。”他还找出2008年10月28日《中国冶金报》登载的一篇文章,作者是当年接纳了他大胆建议的黄墨滨,“当时,一个日本的专家特意来到中国政府,讲了这样的话”,文中的这段话被龟山弘划了出来,他告诉记者:“他(黄墨滨)没有点名,但我知道他说的是我。”龟山弘的脸上笑容洋溢。
  最后,龟山弘拿着他珍藏的长江日报与记者合影,并用中文录了一段视频,他说:如今武钢已经可以生产很多高附加值的产品,祈祷武钢日新月异地发展,期望武汉的明天会更好。
  记者手记
  一位位大分市民:“我是武汉的朋友”
  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中写道:有些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却找到一种类似家乡的感觉。日本大分市就给了我这样的感觉。第一次独自出国,来到这个地方,竟觉得十分放松和温暖。
  大分市成为武汉市第一个国际友好城市,缘于这段“钢铁联姻”的经历。11月15日,在武汉召开的2018中国国际友城经贸合作大会上,大分市长佐藤树一郎说:“大分有48万市民,很多市民都知道武汉。”
  11月20日,我来到大分市,证实此言非虚。在市中心繁华处,有“武汉之森”的标志牌。“武汉之森”在和平市民公园内,大门口牌匾上题着“高山流水”,与武汉古琴台上的字迹一模一样。知音亭的琉璃瓦是从武汉运来的,公园里的小树是由历年来访的武汉人种下的。在公园偶遇的市民,无论是忙碌的花匠,还是跑步的老人、遛猫的奶奶,听说我是从武汉来的记者,都热情地欢迎我并与我合照,说:“我是武汉的朋友。”
  大分市企画部文化国际科参事渡边裕美女士告诉我:大分市有好几个友城,但武汉是交流最密切、市民心中认知度最高的友城。
  这次在大分,我还采访了当过十年副市长的矶崎贤治先生,他曾14次到访武汉,“一半因公,一半因私”。2009年,他负责包机“友好之翼”来汉观日全食的组织工作。报名消息向社会公开,名额很快就满了。他将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自 己的夫人,“算是开了后门吧”。
  “武汉与大分的交流一直很频繁。”矶崎贤治说,很多政府工作人员都在武汉留学过,武汉人会组团来学习环境保护、垃圾分类等经验,一位在武汉学过乒乓球的小学生,在日本比赛中获得了第一名。“明年是两市缔结友好40周年,我希望明年有机会再去武汉,看看我的老朋友。”矶崎贤治说。(长江日报记者占思柳)
  【编辑:叶子】
  (作者:占思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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