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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运会颁奖仪式音乐作者、作曲家周曼丽:湖北民歌是长江流域文化的璀璨明珠

新闻中心 > 武汉

2019-11-19 08:39 来源: 长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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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江网讯(记者黄亚婷)武汉军运会上,时长8分17秒的颁奖仪式音乐,雄浑有力,兼具军旅色彩与东方神韵,赢得各方好评。这曲音乐以湖北民歌《啰啰咚》为元素而创作,并融入编钟、编磬等。音乐由国家一级作曲、湖北省音乐家协会副主席周曼丽创作,她在接受读+专访时介绍,纵览中国民歌版图,湖北民歌地位重要、极具代表性,是长江流域文化的一颗璀璨明珠。

  探寻湖北民歌名曲

  江汉平原音调激发灵感

  2008年北京奥运会,著名音乐家谭盾和管乐家王和声,以中国名曲《茉莉花》为元素,共同创作了颁奖仪式音乐。接到为军运会创作颁奖仪式音乐的任务,奥运会音乐成了周曼丽重点研究的对象。但创作,从来不是拿一首特色音乐改编即可的容易事。

  “军旅特色、湖北风格、国际语言,这是我在创作中需要解决的三件大事。”周曼丽说,为此,她翻阅大量中外军旅进行曲,运用军鼓节奏与高亢军号;又在民族音调中加入西方大型铜管弦乐队,构建国际性的音乐语言。

  最难的还是如何体现湖北特色。湖北民歌资源丰富,用哪首、不用哪首,其中大有讲究,甚至连运动员的心情都得考虑在内。

  时长8分17秒的颁奖仪式音乐,分为提示音、入场音乐、颁奖音乐、退场音乐四个部分。周曼丽解读,各个部分的心情当有微妙变化,“运动员入场时,运用四二拍的进行曲节奏配合军人进场步伐,而颁奖进行时,不止是个人荣誉,更代表国家荣誉,音乐当体现宏大、雄伟、崇高之情,退场时,运动员则转激动为轻松了。”

  什么音乐能承载如此众多的情感和情绪?“湖北地区有大家非常熟悉的民歌,比如《龙船调》,但一来,《龙船调》使用得太多,二来,《龙船调》属轻快小调,语调式不够宏大。谭盾在北京奥运会能用《茉莉花》,其中一个缘由,是这首歌属中国特有的五声调式,且是阳光明媚的上扬走向。”

  既然《龙船调》不合适,周曼丽就在湖北探寻合适的民歌,“湖北有五大民歌色彩区,《龙船调》属鄂西,我又在鄂东南、鄂东北、鄂西北一带找,找不出特别具有代表性的民歌,又转到鄂中南的江汉平原一带找寻,那是富饶的鱼米之乡,声腔华丽,最有名的作品是《洪湖水浪打浪》。”

  《洪湖水浪打浪》以湖北监利原生态民歌《啰啰咚》为基础,是新中国成立后为歌剧《洪湖赤卫队》而创作的主题曲,家喻户晓。而《啰啰咚》是国家级非遗,原是插秧号子,起源于明朝。

  周曼丽

  常在江汉平原一带采风的周曼丽,立即相中了既体现湖北特色、语调又气势磅礴的《啰啰咚》,“我用了《啰啰咚》《磪咚磪》为元素,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原曲部分基调是往下走,我后来改为高八度,使得基调上扬,恢弘大气。”

  谱写长江的故事

  艺术家扎根土地才有生命力

  坚守群众文艺工作30余年,创作音乐作品400余件,周曼丽获得过文化部12个“群星奖”。除了今年的武汉军运会,她还应邀为首届国际航联世界飞行者大会等重大赛事谱写音乐。

  周曼丽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作曲家,她的代表作《我哥回》《白云深处》《泥蒿菜》《古琴台》《月照黄鹤楼》《喊巴山、喊清江》等,写的也都是湖北的人文地貌。

  “在我的血液里,流淌着荆楚的旋律。”周曼丽给自己的定位是,“一个不在北京的作曲家,那就是地方作曲家,我生在湖北、长在湖北,深深眷恋着湖北的山山水水,我爱恋自己的土地,我歌颂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是长江边的故事。”

  周曼丽生在长江边,家住紫阳路,从小与武汉音乐学院比邻而居。那是一个文艺之家,父亲爱好二胡,母亲和大姨都在武汉京剧院工作,小时候,每逢夏天,家人会在傍晚将竹床搬到长江边消暑。奔腾长江水,绵延竹床阵,二胡一拉,小曲一唱,周曼丽的家就成了文艺焦点。

  全国高考恢复后,周曼丽考入江汉大学,后来又考上武汉音乐学院,攻读作曲系研究生。“30多岁,正是要学习的年纪,我们这代人,经历十年动乱基础不是很牢固,能够回到学校不断汲取知识是很重要的。拼到最后,拼的是综合素质。”

  周曼丽第一个获得文化部大奖的作品是《泥蒿菜》,她回忆创作缘由,“那是1992年2月,家里的保姆抱着我儿子跟我一起去菜场买菜,看到满街的泥蒿,保姆说她老家到处都是,城里人还当成宝贝,卖得这么贵,要挑几担来卖。我回家就写了一段词:二月樱桃花正开,野菜泥蒿出土来,你说这城里人怪不怪,野菜当作时令菜,我挑上一担城里卖,我吆喝一声全卖完。”

  《泥蒿菜》获奖之后,周曼丽迸发了更高的创作热情,经常去湖北各地采风。她的经典代表作《我哥回》,就是在神农架进行了长达10天的采风创作而成。那时,周曼丽的丈夫刚严重中风不久,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她没有听从医生的放弃建议,坚定抢救并照顾瘫痪的丈夫,一守就是14年,直到前两年丈夫去世。她像池莉小说里的武汉女人,干练、豪气、能扛事,一肩扛起对丈夫的责任,同时呵护着儿子的完整成长。这份生命的坚韧、家庭的坚守、生活的热情,最终都酝酿成她音乐创作的养料。种种积淀,使得周曼丽后来的创作得心应手,“我听有些人说是梦中托来旋律写成歌,我还没有梦中托旋律这种经历。我的作品渗透着浓郁的荆楚特色和生活底色,我觉得,作曲家一定要扎根土地才有生命力,是长江孕育了我,我是‘长江的女儿’。”

  世称善歌者曰“郢人”

  楚歌的灵魂是浪漫主义

  扎根土地,对于作曲家而言,湖北显然是一片沃土。数据为证,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网的官方统计显示,湖北传统音乐类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多达28项,名列全国榜首。

  自古以来,“郢人善歌”闻名于世。周曼丽说:“郢是楚国旧都,在今天的湖北江陵一带,这个词出自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世称善歌者曰‘郢人’,其中记载的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描述的也都是楚人的音乐。”

  当然,“郢人善歌”的历史远早于北宋,“四面楚歌”的典故出自秦汉时代的霸王项羽,比之更早的,相传,帝舜南游时弹五弦琴以歌“南风”,歌曰:“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这“兮”字结尾,是否让你想到了著名的《楚辞》?没错,湖北名家屈原的代表作,就是在搜集、加工、改造南方民歌的基础上创作而成,其《离骚》的骚体形式,也是从民歌的“楚声”学来。当人们谈论屈原时,会称他“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奠基人”,而这分浪漫气质,便是荆山楚水滋养而来。有多浪漫呢?自古荆楚民间就有“无歌不插禾”之说,别说婚丧嫁娶此等大事,楚人连下地薅草都能唱首《薅草歌》,生产、生活无处不歌。

  周曼丽也坦言,这片土地塑造了她诗意纵情的个人性格,进而融入到她的音乐创作中。她介绍,湖北的五大民歌色彩区,因着南北交界、九省通衢的特殊位置,文化和音乐兼容并蓄,既有南方民歌的委婉流畅,又有北方民歌的高亢明亮,而浪漫主义,称得上楚歌最核心的音乐性格了。

  湖北民歌对其他地区民歌,也有深远影响。比如,中国另一闻名遐迩的陕西民歌华阴老腔,也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其最重要的起源之说,便是湖北老河口一带的说唱传到陕西华阴演变而成,因而取老河口第一个字来命名为老腔。

  放眼今日,《龙船调》《洪湖水浪打浪》《山路十八弯》等历久弥新,在今年大热的网络综艺《乐队的夏天》中,乐队斯斯与帆还重新演绎了鄂方言民歌《马马嘟嘟骑》,在创作者的演绎下,民歌变换着新的模样。

  【访谈】

  文化的自觉,在于贴近当下生活

  读+:您在民歌采风创作过程中,对湖北民歌是怎样的印象?

  周曼丽:每个民族、每个流域、每个地区,都有特定的音乐环境。民歌是劳动人民在生活、在劳动中创造的,北方民歌大跳居多,南方民歌级进小跳多。伴随人类迁徙,各个地方从原来的封闭走向融合,民歌也在变体,也在发展。湖北因独特的地理优势,兼容南北,形成了独特和独立的音乐语言和风格,欢快、接地气、短小精悍等。长江从雪山走来流入东海,湖北地处中游,五大民歌色彩区都深受长江流域影响,比如纤夫们所唱的民歌,就是典型的三峡风貌。也因此,湖北民歌承载着很多的长江流域文化,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是点缀在长江流域文化中的一颗璀璨明珠。

  读+:民歌源于劳动和生活,号子、田歌、山歌、小调、灯歌、风俗歌、儿歌、生活音调,还有情歌等,是那个时代的流行音乐,而它们和现在的流行音乐有什么不同?两者能有效地结合在一起吗?

  周曼丽:民歌和现在的流行音乐还是很不一样。2016年春晚,谭维维与华阴老腔艺人合作了一首《华阴老腔一声吼》,那就是根据民歌改编的流行歌曲。但是,传统民歌是在老百姓之中口口相传的,《华阴老腔一声吼》显然老百姓不会传唱,大家只是欣赏,一来这首歌的演唱难度非常大,二来它离生活有点远。

  我们现在的流行歌曲、通俗歌曲,深受西洋音乐影响。比如周杰伦,他的音乐当然也有中国风,但不是纯粹的本地音乐,而是中西结合,所以周杰伦成为了一代人的记忆。现在组乐队,在语言上、思想上更接近自己当下的生活环境和状态,已经脱离民歌了。当然,除了原生态民歌,我们也说新民歌、新创作民歌,音乐有多种形态,原生态民歌诞生于农业社会,而农业社会过去了,我们可以传承,还能以之为灵感创作成新的形态。

  我觉得现在最接地气的流行歌曲,还是深受西洋音乐影响,但不可否认,民族的才最有生命力。如何运用民歌元素,是作曲家面对的课题,无论是偏向民族的,还是偏向现代的,或者是民族和现代结合,最重要的是面向大众,音乐作品不胫而走,大众喜欢和传唱,这是认知艺术作品的硬道理。如果一个人写了一千多个作品放在抽屉里,没有转换为社会功能,那就是一堆废纸,搁置起来的词曲只是符号、数字,没有配器、没有演唱、没有传播,整个音乐作品是尚未完成的。

  读+:西方的调性曲式和声等,会天然和中国民歌的五声音阶难以“兼容”吗?以您的创作经验,该如何克服这样的“文化障碍”?

  周曼丽:我不认为难以兼容。我自己就深受西洋音乐影响,在我学习音乐创作的生涯中,听了很多西洋歌剧、交响乐,在学校学习了那么多年,我的创作也是学院派。但同时,民歌也是我从小就听,根植于我记忆里,是我生长在这片土地所与生俱来的东西。

  我举一个例子,我在创作《白云深处》时,最开始是写湖北咸宁的通山,但我拿着黄念清写的词,久久没有动笔。后来我去法兰克福参加艺术节,车一路围着阿尔卑斯山转,有一天晚上,同伴告诉我到了《音乐之声》的拍摄地,我望过去,脑中一下跳出《白云深处》的词——山通山、路盘路、云卷云、雾锁雾……我眼前是阿尔卑斯山,我脑中有湖北的通山,那一刻我觉得它们那么相似。音乐本身就是一种国际语言,它能传达人类相通的情感,《白云深处》后来被评为技术含量很高,我觉得民族性的基调,艺术性的表达,国际性的语言,是可以统一的。

  读+:除了非遗保护,您认为民歌还能如何焕发和延续生命力?

  周曼丽:我经常当音乐节目的评委,现在很多年轻歌手、乐队,非常接地气,创作的歌曲朗朗上口,跟年轻人的生活很接近,其实完全没有了民歌的东西,但这也是生命力啊,也是文化的一部分。民歌是否一定要坚持传统?我总是想,民歌是农业社会的产物,现在还有没有劳动号子,还有没有纤夫,那些农村的传统习俗还在不在……事实上,很多人都从农村出来了,特别是年轻人,原生态民歌在农村基本断层了,所以我们现在用非遗保护来抢救,那是一堆历史文献,就留在那里吧。年轻人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算了,不要硬塞给他们。原生态民歌,现在跟年轻人的生活有多少关系呢?如果没有多少关系,能入你心的,又能有多少?

  文化是自觉的,不是强加而来的。一个艺术家要创作作品,一定是他非表达不可,贝多芬的创作,有谁非要他写吗?没有。曹雪芹的《红楼梦》,也没有人非要他写。艺术家是有表达情感的需求,内在储存才是创作的一把利剑。原生态民歌是历史文献,艺术家们可以从中汲取灵感重新创作,但强加的表达,最后只能让作品封箱,我所认为的生命力,传承也好,创作为新的艺术形态也好,一定得符合当代人的生活状态、环境和审美。

  【编辑:戴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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