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三千，能否取到一瓢｜无限杂思

　　作者：刘洪波（湖北仙桃人。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当牛顿写出万有引力定律，从而把天上的运动和地上的运动统一起来时，他只有24岁。关于时间，他视为绝对、真实且精确，它稳定地流动，与任何事物无关。

　　按照牛顿的看法，时间和空间是独自存在，有没有物质在里面，空间仍然存在；物质有没有产生动作，时间仍然存在。但另一方面，任何事物要表现出自身，都必然是在时间和空间里面。事物依赖于时间和空间，而时间和空间不依赖于万物。

　　莱布尼茨问，那么上帝呢？发现并坚持充足理由律的莱布尼茨问，如果时间是绝对的，它在上帝创造万物之前就流动了，那么上帝为何在某个时刻而不是另一个时刻创造宇宙，他选择那个时间点有充足的理由吗？莱布尼茨相信上帝行事完全自由但不会没有理由，不是上帝在某个时刻创造了宇宙，而是上帝创造宇宙的同时创造了时间。

　　但莱布尼茨的看法，也产生了新的问题。如果时间不是绝对的，而是与组成宇宙的物体有关，那么物体的动作都停止了，时间是不是就没有了？另外，时间是由“过去、现在、未来”组成，如果时间是被创造的、有开始的，那么在开始之前无所谓“过去”，如果时间没有“过去”，它又何以成其为时间？

　　这场争论过去三百年以后，哲学家麦克塔加进行了一个纯粹的逻辑论证，“时间不真实”。他说，我们说“昨天早上我吃了鸡蛋”，这是在过去、现在、未来的体系里说话，这句话有时真有其事，换个时间又可能没有其事。一句话怎么会既真又假呢？这就表明在过去、现在、未来的体系中讲事情讲不出所以然。时间应该在确定的意义上用，那就是标出事情的绝对先后顺序，早晨在中午之前、上学在出生之后等等，在这种使用中，“现在”没有绝对意义，时间不是通过现在把未来变成过去，而是拥有一个绝对的次序，事件标定在次序中，只位于时间中某个确切位置，而不可能既在过去，又在现在和未来。以此，他认为时间可以被剔除。

　　现在，我们知道，有一些物理学家也是这样的看法，认为事件的戏码早已演完，所谓未来，只是你还没有看到，而不是还没有发生。你认为“现在”在不断移动，只是你编辑事件的一种方法，或一种大脑的错觉，而不是真的有什么移动。爱因斯坦也说，感觉到时间在流动，是一种主观印象，使我们的大脑能够对信息加以整理。

　　热力学被认为解开了“时间的方向性”，例如开水放冷了不会自然再热、一堆牌打乱了不会自然回到初始顺序，整个宇宙都在无序化，最后整个宇宙将熵增寂灭。但对于宇宙来说，是否有着一个“低熵”的目的，我们为何期待低熵的宇宙呢？就像生物有一个演化的过程，人在演化的路上出现，但演化难道是以人的出现为目的吗？谁说宇宙一定要越来越有序化才好呢？也许宇宙就是宇宙，演化就是演化，原本没有低熵好、高熵不好，演化出人就好、演化不出人就不好。

　　爱因斯坦在25岁时创立了相对论，把伽利略在低速状态下的相对性原理推广到高速世界，极大改变了时空观。按照他的理论，即使不能说时间不存在，至少也不能说时间是绝对的，而且很大程度上，因为过去、现在、未来真的乱了，因而习惯上所说的时间也可以说不存在了。他认为没有一个钟能够适用于宇宙全境，时间和空间在相互作用的系统里才有意义，独立的时间不存在。相对论可以说是一个关于速度的理论，光速恒定，你运动多快，都赶不上光，而越接近光速，时间越趋向于停止。在高速作用下，时间被拉长了、变慢了，所谓“现在”只是某个运动系里的“现在”，而没有宇宙统一的现在。你的现在，是他的过去，也可以是另一个他的未来。

　　按照他的理论，我们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点上，这个点的光向前向后发出，形成了向未来和向过去的“光锥”，我们可见的，或可以影响到或被影响的事件，就在这个范围之内。我们只能被有限的过去事件影响，并影响到有限的未来事件。到有限的过去、有限的未来，宇宙的大部分领域不在我们的“光锥”之内，因而成为无法了解的禁区。光锥决定了“事件视界”，对我们而言，世界也好、事件也好，只在我们的“光锥”之内，光锥之外，不是没有什么发生，而是我们无法看到。黑洞里面也在发生着什么，只是我们只看到一个黑洞。在我们的望远镜视界之外，宇宙在发生着什么，永远无法被了解。

　　35岁时，爱因斯坦创立了关于重力的理论，广义相对论告诉人们，时间和空间不仅不独立，而且它是被物体弯曲的对象。伽利略认为，如果你在封闭空间里，就无法判断自己在运动还是静止，爱因斯坦说，并非如此，电梯上升时你会感受到重力，宇宙中重力弯曲了物体自身，也弯曲了它周围的时间和空间。加速度使时间膨胀，重力也使时间膨胀。所谓引力，不是物体的相互吸引，而是物体因重力扭曲时空而相互纠缠。重力扭曲时空的同时，也就倾斜了我们的“光锥”。但无论如何，我们对宇宙的认识，永远停留在“事件视界”上。

　　一个诗人说，物理学家发明了“事件视界”这个说法，我看到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出现在眼前。这是感慨因为“事件视界”，时间性消失了，我们的世界的无限性也消除了。弱水三千，但取一瓢饮，但因为“事件视界”的存在，我们能取到一瓢不？

　　“时光”对于我们，或许只是一个说法，但爱因斯坦把光与时间、空间变成宇宙认识的基础，从而使科学从研究时间和空间中发生的事件，变成谈论时间和空间本身。但饶是如此，我们的“光锥”有多大、“事件视界”有多小，科学仍然没有给我们答案，时间仍是一个难以定义的概念。

　　【编辑：张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