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树与“武昌种柳”|我读
文/杨于泽
三月里两天阳光三天雨,乍暖还寒,但如果用心观察,发现杨柳早就过了新叶鹅黄的阶段,已是新枝婀娜,正应了贺知章“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的诗句。只可惜,现在武汉三镇的杨柳已基本退出了行道树的行列,只在东湖、西北湖这样一些地方尚能觅见它们的身影。
若问什么树是最有中国文化趣味的树,恐怕很多人会想到松树、柏树、梅树,其实都不对,答案是杨柳。杨柳树正从城市慢慢消失,但很多俗语、说法中,我们还是可以体味到杨柳在中国人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史中的深刻痕迹,比如“柳腰”“柳叶眉”“吹面不寒杨柳风”“羌笛何须怨杨柳”等等,最后一个“杨柳”据说是一种跟折杨柳送别有关的曲调。
这与很多人的印象可能不太合拍。在中国画里,松树与山、水一样,可谓“三分画面有其一”,有时候甚至被画家置于近景、视焦的位置。还有“福如东海常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之类说法。松与柏,还是中国皇家树,偌大的紫禁城里其实没几种植物,花不过西府海棠、牡丹等,树就是松、柏,寓意皇祚永固、万古长青。
但其实中古及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自上古开始,中国人就喜欢上了杨柳,并发展出一种柳树崇拜和杨柳信仰。《诗经》里有10多首描写杨柳的作品,最有名的是《采薇》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还有一首《东门之杨》:“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表明周朝时人们已在杨柳枝下约会,城门也种植杨柳。《易经》九二爻辞说:“枯杨生稊,老夫得其女妻,无不利。”表明杨柳是吉利的象征。这就不难理解二十八宿里为什么有柳宿,柳宿主宰草木雨雪,影响人的婚姻前程,甚至影响战争胜败。
杨柳生命力旺盛,折取其枝插进地里就能生根萌枝,甚至倒插也能成活。但中国人崇拜杨柳,未必全是因为好栽的缘故,而可能是因为它最早被文化符号化、审美意象化。
曹操取得官渡之战胜利后,曹丕在庭院中种下一株柳树以为纪念,他和建安七子中的陈琳、王粲等人都写过《柳赋》。不知从何时起,不仅城门种柳,寺庙里有寺柳,还有宅门柳、宅边柳、庭中柳等各种讲究。到晋代,陶渊明曾祖陶侃担任江州刺史时,要求所率军队各营都要种营柳,结果将领夏施偷挖了武昌(在今鄂州)城西门的门柳,种在自己营门前,陶侃视察时一眼认出,加以痛责,这就是有名的“武昌种柳”。
学者张哲俊在《杨柳的形象:物质的交流与中日古代文学》一书中考证,大概是隋唐时代,杨柳被引种到日本。起先,柳必须是自中国引进的方好,因此它主要是一种皇宫、贵族府邸和寺院里才有的树种。日本人喜爱杨柳据说与他们崇拜陶渊明有关,渊明自号“五柳先生”,自标“闲静少言,不慕荣利”,所以日本有了“门前有杨柳,知富亦知隐”之说。后来权门柳变成千门柳,至今东京银座还在种植柳树,这是一种风景树,更是一种文化树。
杨柳今天被城市淘汰,跟其树干易被蛀空有关,园林部门开始大种樟树、银杏之类。樟树浓荫蔽日,而银杏近年来更以秋日黄叶大获青睐。
当年隋炀帝在江都遍种杨柳,今天把杨柳种成风景的,依然是扬州,当然还可加上杭州,日本东京也还在种柳。在今天的中国城市适当种些杨柳,作为景观与文化符号,应该不存在多大障碍。
【编辑: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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