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进行”点什么｜无限杂思

　　文/刘洪波（湖北仙桃人。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现在”是一个时间概念，但它不是一个空的时间概念，而是在时间上添加了内容和意义，因而“现在”不是一个无长度的时间切片，而是一个可以装载内容的时间片断。这个片断可长可短，视发生在“现在”中的事件或事情的长短而定。

　　进一步地，可以说，对现在加载内容和意义的，就是那些“进行”着的事情。“进行”是“现在”的展开形式。

　　时间总是伴随着无数的“进行”，有些进行是我们自己的，有些进行是他人的，有些进行是我们关心的，有些进行是可控制的，有些进行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有些进行是明显可感的，有些进行是很难感觉的。总而言之，时间总是“进行”着些什么，如果没有什么东西在“进行”，我们就无从感觉到时间。

　　“进行”是一种时态。最经常地，它与现在结合在一起，就是“现在进行时”。现在被进行占据，进行使用了现在。现在与进行结合，这是常态，也是实有其事。“过去进行时”“将来进行时”，根本来说是非实指的。“过去进行”是已然不存在的进行，“将来进行”是尚未发生的进行，都不是真正的进行，而只是用进行作的类比，是对不存在或未发生的事情所作的比拟性描述。唯有“现在”，才能真正“进行”，并且正是通过“进行”，现在才得以显现。

　　我们经常苦恼于时间在本质上是否存在。空间看得见、摸得着、抓得住，但时间则只有从很多具象中抽象出来。我们看到花开花谢，看到日出日落，感觉到从新生到衰老，这里面被“花掉”的就是时间。但困扰并未消除，因为我们只是感觉到了时间，却并没有把时间“抓住”，我们怎么能肯定感觉到的不是幻象呢，例如我们感觉到太阳在围着地球东升西落，就是假象。我们感觉到时间，就真的存在时间吗？

　　我们从血液、花朵等具象中产生“红”的概念，但红究竟是什么，曾经也是很令人迷惑，直到从光学上弄清楚颜色是一种光谱现象，才本质性地确认颜色到底是什么，才让人相信它不是假象。但时间呢，我们没有抓到过时间，从来只是感觉到时间的各种现象，却无法把时间固定下来，拿到某个仪器上分析一番。既然没有“抓住”过，我们怎样确认时间的真实性？只有正在展开的现在，直接经历的“进行”，使时间的真实性得到一种亲证。这种亲证推展开来，便是对过去确曾存在和未来必将到来的相信，以“现在”的流动性和持续性，推广到对过去、现在、未来的信任。因此，“现在”是唯一真确的时间，“进行”则是对这种真确性的实证。

　　现在因“进行”而成立。如果没有什么事情“进行”，“现在”就失去了标尺，只有“进行”能把“现在”确定开始和结束的界限。没有“进行”，“现在”还会失去它本身。没有“进行”的“现在”，不是将能孤零零存在，而是将隐身，更有可能是消失，这即使在物理学上不成立，在生命意义上也是成立的。

　　与进行相关的，有“马上”“立即”和“刚才”。“马上”，就是即将，它紧邻“进行”，它在开始点之前，是为“进行”而准备。“立即”则是在开始点之后，紧邻着“进行”的另一状态。我们也可以把“开始”和“立即”等同视之，只是开始是作为时间计数的起点，而“立即”则是作为“进行”这一持续动作的起点，用来说事的侧面不同，但这两个起点是同一的。语义上，“开始”和“立即”有稍许差异，在于“开始”是标定了“现在”的起首，而“立即”似乎发生在“开始”之后，是紧接着“开始”信号被捕捉到以后的行为，这中间好像有一点时间间隔，但实际上，“开始”和“立即”是同一个时标。至于“刚才”，则是紧接着结束的时间概念，它在结束点之外，因而不属于“现在”。当我们说“刚才”时，指的就是过去，是最新从现在变成过去的时间。

　　“进行”是“现在”的完全展开形式。它起于开始，终于结束。“进行”是“现在”的完全显影，不留缝隙。时间是无形的，时间中的事件使时间的形状显示出来，“进行”就是时间的显影剂，事件使时间产生重量，事业使生命产生质量，时间因现在的“进行”而得到表现，它不再是空洞的，而且不再是无可捉摸的，而是成为有“抓手”的一种东西，“进行”就是时间的抓手。“进行”后邻“马上”（即将），前接“刚才”，可以说，“马上”和“刚才”是“现在”的溢出时段。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是一般性的表述，说的是一番道理，如果从过程来理解，则“生”的过程，就是一种“进行”。当然，这是自然的道理，与人是否在其中没有关系的道理。“生”的进行，既是演化，产生丰富性，但同时也是把可能演化成现实，产生确定性。当“进行”结束，现在变成了过去，事情就不再现实，同时也不再有变化，成为既成，既成就是无法改变。所谓未来，则是无限多可能，未经现实，就无从稳定。“进行”使无限可能稳定为某种现实，当其在“进行”之中，就仍有改变的可能，直至“进行”结束，现在变成了过去，这就是木已成舟，你不能把船再变成树。

　　“进行”是相继的，在同一个时间，你只能“进行”一件事，这是自然对生命的限制。你能够运用的资源有限，你只有一个大脑、一双手，只有周边的东西可供你进行，时间通道只有一条，你不能同时在这里又在那里，你只有完成一件事情再“进行”另一件事情。但每个人都有一条时间通道，这些通道是同时展开的，所有的人可以占用同一时间，这为各种“进行”齐头并进开辟了可能。

　　珍惜现在，说到底不是要珍惜空洞的流逝过程，而是因为流逝不可逆反，而要“进行”一些什么，使时间与生命合一，生命通过“进行”而时间化，而不是像动物那样，仅仅作为自然界的客观存在。

　　【编辑：贺方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