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醒龙：长江带给我的三种震撼

刘醒龙在“书写大河——世界大河文明国际传播论坛”上作主旨演讲。胡潇 摄

长江日报-长江网记者 王成勇

11月24日，在南京举办的“书写大河——世界大河文明国际传播论坛”上，中国作家协会小说委员会副主任、湖北省文联名誉主席、散文集《上上长江》的作者刘醒龙带来主旨演讲《关于长江的三种震撼》。

　　刘醒龙现场分享了写作《上上长江》时带给他震撼的三个“长江故事”：随王对吴王的美德规劝、李清照《夏日绝句》中对项羽的诗性表达、高原牧民对狼和藏羚羊的逆向认知。刘醒龙精彩的分享，引得现场观众掌声不断。

　　据介绍，《上上长江》从长江入海的吴淞口写到长江源头沱沱河，以长江为线索勾连起中国历史，成为文学史上书写长江的重要文本。

　　《上上长江》2017年出版、2023年再版。

　　随王对吴王的美德规劝

　　体现了中国人自古以来在非常时期的仁义精神

　　万里长江从青藏高原的各拉丹冬冰川发源，一路向东，流到离武汉不远的江陵，突然转一个90度的急弯，调头向南奔流近百公里后，又来一个90度的大拐弯，才继续向东奔流。“历史上有一种现象，地理上的重大变化往往会造就人类文明的重要里程碑。春秋战国时期，史称‘蛮荒之地’的长江在江陵的急转弯区域，就崛起了长江沿线文明程度最高的楚国都城郢都。”

　　刘醒龙说，长江带给他的第一种震撼便是与楚国有关。

　　刘醒龙说，春秋战国后期，在公元前506年，吴国出兵溯长江而上，以3万精兵击败楚国60万大军，攻破繁华的楚国都城郢都。楚国的残兵败将逃到邻近的随国后，吴王率大军将随国国都团团围住，威逼随王交出前来避难的楚昭王。随国是位于长江最大支流汉水侧畔的弹丸小国，缺兵少将的随王却修书一封送给吴王。随王在信中说：“随国虽然弱小，但与楚国有世代盟约。如果一有危难就互相抛弃，就算你吴国将来与我随国结盟，这样的盟约谁会相信？眼下，就算吴国兵马再强大，我也断断不能将楚王出卖给你吴王。否则，不仅随国将无法取信天下，就是吴王你也会因为威逼利诱，让品行高贵的随王变成背信弃义、卖身求荣的小人而受到天下人耻笑。”随王的大义凛然让吴王满面羞惭地引兵而退。《左传》用“吴人乃退”四个字，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中华传统文化世代传诵的“春秋大义”。刘醒龙说，这就是他行走长江过程中产生的第一种震撼，因为这里面体现了中国人自古以来在非常时期的仁义精神。

　　刘醒龙2016年在荆州江陵长江岸边探访时留影。本人供图

　　李清照对项羽的诗性表达

　　体现了文学艺术中真实可感的史诗品格

　　长江向东流过湖北和安徽，即将进入南京地区时，在吴国附近再一次来了一个90度的大转弯，这次是由南向北，流过安徽和县的乌江镇，再转一个90度弯向东朝着南京流过来。

　　长江这次急转弯在乌江镇上诞生了一首只有四句话、20个字，便足以与世界上任何一首史诗媲美的英雄史诗《夏日绝句》。刘醒龙说：“长江给我的第二种震撼是这首史诗的创作过程。”

　　刘醒龙说，南宋时期，当时南京一带属于江宁府。公元1129年，时任江宁知府的江南才子赵明诚，奉命调任湖州知府。朝廷圣旨刚到，继任知府还没有上任，赵明诚手下的一名军官突然发动叛乱。大敌当前，还是江宁行政长官的赵明诚当了逃兵——事发当晚，赵明诚见势不妙，与另两位官员一道“缒城而逃”，置全城百姓安危而不顾，其中还有赵明诚的爱妻李清照。危难之际，一位下级军官挺身而出，组织力量平定了叛乱。事情过后，南宋朝廷感念赵明诚是位名士，就没有追究他的责任。赵明诚带着李清照一道乘船赴湖州上任，船到乌江，李清照一时百感交集，写下了千古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古往今来，中国那些为项羽写过诗的人，全都在李清照面前甘拜下风。”刘醒龙说，这首诗每个字都在写项羽的英雄盖世，在诗的背后，每个字都是对赵明诚贪生怕死、不仁不义的痛斥。

　　“这第二种震撼便是文学艺术中真实可感的史诗品格。”

　　刘醒龙在长江岸边徒步采风。本人供图

　　高原牧民对狼和藏羚羊的“逆向认知”

　　是很容易被忽视的日常生活中的美学基础

　　“第三种震撼则发生在长江之源。”刘醒龙说，2017年夏天，他走到长江源，在通天河边的藏族牧民家中意外得知，被都市社会视为奇迹般美丽的藏羚羊，却不是当地人眼中的“吉祥物”。与之相反，一般人都认为狼是非常凶狠的动物，牧民看到狼时却十分欣喜。

　　“藏羚羊和狼形成的强烈反差，看上去很是费解。”经过深入探究，刘醒龙发现这种文化习俗与世界各地的文化脉络完全一致。

　　“在牧民眼里，藏羚羊的外形显得不那么可爱，它们在同类之间进行竞争时，自私为己代替了奉献为公。顺着人类的普遍经验去分析，牧民之所以将狼当成吉祥之物，原因在于，狼的生存环境需要有足够丰富的食物链。生态环境不错，食物充足的地方狼才会留驻不走。所以，有狼的地方，也就意味着生态环境比较好。在长江源头所在的高原上，生态环境变好了，有资源，有食物，日子过好了，看见狼了自然会觉得吉祥如意。”刘醒龙说。

　　“这第三种震撼就是很容易被忽视的日常生活中的美学基础。”刘醒龙说，万里长江所到之处，山川地理、人文景致表面上各有差异、各美其美，到头来还会美美与共。“川流不息的长江，流淌的不仅是水，更重要的是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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