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向我们馈赠人生｜量子闲话

　　作者：毛尖（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著有《非常罪非常美》《有一只老虎在浴室》等二十本书。）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出生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没有电视机。七十年代末，我们还都在居委会看电视，然后八十年代电视机突然普及，第一次在黑白电视上看到四人帮，公审方言太重听不太清，剑拔弩张的场面却记忆深刻。事情又在起变化。世界上还有《大西洋底来的人》有《加里森敢死队》有《无名英雄》，大家踏着霍元甲的节奏去上课，做着桃花岛的梦入睡，人人渴望成为黄蓉成为许文强。

　　这是电视剧向我们馈赠的人生。那时，我们都很清贫，但是，通过电视机，我们看到数不清的子弹豪华地穿过周润发的身体，看到黄蓉为洪七公做二十四桥明月夜肆意挥霍火腿，作为美学的浪费深深地击中我们，那是最早的销魂感。

　　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们慢慢抛弃了电视剧，虽然八十年代版的《西游记》《红楼梦》也曾深深打动我们，但是，穿过大街小巷，我们粗野地唱，“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巷子口，崔健在望，电视剧在文化上显得低端了。尤其，随着《渴望》的热播，父母在餐桌上开始为慧芳操心，我们更坚定地站到了他们的对岸去，凡是长辈热爱的，必是落后的。

　　如此，尽管也被《围城》、被《编辑部的故事》弄得欲罢不能，但总体而言，我们开始看不起电视剧了，看不起电视剧观众，再加上，琼瑶剧开始摧残大陆屏幕，看到一整条弄堂为《婉君》哭，我们拿出现代派谈论诗和远方，偷偷埋葬自己在电视机前稀里哗啦的黑历史，鄙夷地对外婆妈妈说，再看下去，你们快回到清朝了。然后，当当当，时钟走到上个世纪末，《雍正王朝》横空出世。

　　《雍正王朝》我在不同的年份看过三遍，《雍正王朝》的碟片，我买过十套以上。那时我在香港读书，我帮香港的朋友从上海带碟过去，而从前都是我从香港带DVD回上海。《雍正王朝》修改了“清宫戏”鄙视链，让我们重新回到电视机面前。

　　2001年开场的《24小时》在全球范围内为电视剧翻了盘，《电影手册》为它加冕，声称这部电视剧承担的历史责任，在好莱坞已经完全找不到，而更重要的是，一个几何级数的电视剧观众在增长，热钱涌入电视剧行业，朋友们开始在饭桌上嘲笑我还去电影院看烂片。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属于国产电视剧。2009年《我的团长我的团》登场，《潜伏》跟进，《人间正道是沧桑》《蜗居》《生死线》《大秦帝国》《沂蒙》喷涌而出，那一年，我好像每一分钟都用来看电视剧了，搞得我们家阿姨以为我失业。那一年，我把电影课上成了电视剧课，还在报纸上兴兴头头地说，国产电视剧将超越美剧，因为当年的艾美奖只是续集的天下。

　　当年，坐在电视机前一睁眼一闭眼一天过去，沙发上站起来有时几乎一个趔趄，但是，“浪费”在那十年的国产电视剧里，多少给我一种飞扬感。

　　【编辑：张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