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和一群蚊子的战争

2006-09-03 10:49 我要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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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的旅程是寂寞的。好在来了之后便出差,因为要写全省素质教育的报道(据说这是对我的入门考试,主考官是当时省教委分管普教的副主任周德藩,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自然也就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要进报刊社这样的单位,除了关系,就是本事),所以大江南北不停地跑。我说过我是行者,喜欢在路上行走的那种感觉。走着走着便到了春节。春节过后继续行走。漫长的冬季在行者不知疲倦的脚步声中渐行渐远。南京的春天总是那样一晃而过,跟芸花一现似的。1998年冬季的最后一场雪过后,南京这个火炉的温度便扶摇直上往30度窜。此时,我的采访已经基本结束,剩下的工作便是写作。写作需要安静。白天四楼办公室人多电话多,我便到二楼宿舍里写;晚上人都走了,整个报刊社大楼静悄悄的,通常只有门卫刘师傅、小数报的小童和我,这时我便会到四楼来。二楼的宿舍在北面,四楼的办公室则在南面,一面硕大无比的窗户,透过它,能够清晰地看到清凉山、鬼脸城,有风的夜晚,推开窗户,隐约还能听见秦淮河有些寂寞的涛声。在如此美妙的夜晚和环境里写作,自然是件妙不可言的事情。每晚都要写到十一、二点,有时倦了,便起身立在窗前,静静地看窗外的风景。那时石头城路还是一条小路,却是很热闹,夜深之时仍然有人有车走来驶去,路旁的小饭店生意红火,晚风中经常飘过淡淡的啤酒的芬芳和饮着剩着酒兴的酣畅淋漓的笑声。他们是我那时眼中的风景。不知道在1998年春夏之交的那些夜晚,我看到的风景中的他们是否也看到了我这个有些孤独的看风景的人了?

  写作是件辛苦的事情,一天下来,脑子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睡觉便成了休养生息的简单和有效的方式。宿舍里有一台电热水器,是阿里斯顿的牌子。每晚上去写作之前,我便会将它打开,等我写作归来,它已经在热情地等待了。洗了热水澡,然后躺到床上,有一种很爽的感觉。这时随手打开电视机,看着看着人便下了“苏州”。通常我是喜欢做梦的,那一段时间却经常是一夜无梦,想来是人实在累了,连做梦的愿望和力气都没有了。一天半夜醒来,感觉身上、脸上都有些痒,用手去抓,却是越抓越痒。打开灯起身一看,原来是一个个小红疙瘩。我这人向来皮厚,身上鲜有这些东西。心里便有些奇怪,掀起被子、枕头查看,并没有什么异样,等要熄灯睡时,忽见墙上有一个一个黑影晃动,慌忙拿了眼镜戴上细看,吓了一跳。原来墙上立着的全是蚊子,每一个肚子都是胀鼓鼓的,跟足月的孕妇似的。“十个蚊子一碟菜”,金湖的蚊子大我是早有耳闻,却没有想到南京的蚊子这样大且贪婪。愤怒之下,我将巴掌响亮地打到墙上。墙上贴着墙纸,灰白色的。一阵“噼啪”掌声之后,灰白色的墙壁上便印上了一朵一朵小花。那小花跟樱粟似的,黑中透红,好像还在往下滴血。再看自己的手,也是沾满了黑红色的血,身上觉着冷嗖嗖的,汗毛一根根直往上竖。便到卫生间洗手,一开灯,发现卫生间的镜子、瓷砖上还有十几只蚊子,一个个腆着肚子,跟填满了炸弹的美国B2战略轰炸机似的。我的怒火再一次被点燃,将卫生间的门一脚踢上,然后挥起巴掌又是一阵猛打。蚊子打完了,我的手掌已经麻麻瑟瑟的,原来是因为下手过于凶且狠了。我用香皂洗了手,回到床上躺下再睡。吃了一回苦,此时人也便变得警觉起来。宿舍里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心里窃喜:哈,这一仗可真漂亮,将蚊子全部打尽了呢。正想安安稳稳睡上一觉,有“嗡嗡”之声突然而起:不好,“鬼子”进村了!伸手打开灯,然后一跃而起,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却是一个蚊子也没发现,追到卫生间里再找,还是不见一个蚊子的踪影。心想,这些蚊子也跟鬼子一样怕死,听到一点风吹草动,便做了缩头乌龟,躲了。我再一次熄灯躺到床上,过了一会儿,“嗡嗡”之声又起。这一回,我没有急着开灯、起床,而是将一只手放在胸前——诱饵,另一只手则藏于被下——伏兵,屏住呼吸,只等蚊子进入伏击区。“嗡嗡”之声渐近,可恨的是蚊子并没有降落在我为它预设的机场,而是“嗡嗡”转了几圈之后径直落在我的脸上。打,还是不打?这是一个问题。打吧,心里难受——哪有自己打自己脸的?不打吧,心里也难受——哪有看着蚊子吸自己的血而不动手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感觉蚊子已经将尖利的吸血器深深刺入我的血管。我没有再犹豫,奋力就是一个巴掌,“啪”地一声,脸上顿时火辣辣的,手上却没有打着蚊子的感觉,开灯找时,那蚊子早又没了踪影。我哪里甘心,随手拿了条枕头毛巾,对桌子、凳子底下等一切蚊子可能的藏身之处进行拉网式搜查,果然有一只蚊子仓皇而出。我追着它跑,直到它落在壁橱门板上。定睛细看,发现这只蚊子跟先前被击毙的蚊子不同,前者体态臃肿,像轰炸机,这只则体态修长,像歼击机。我想,它还没有吸了我的血,如果吸了我的血,不就由歼击机变成轰炸机了?对我来说,没有吸血的蚊子比吸了血的蚊子可是更加危险,必须坚决果断地消灭之。这回我没有用蛮力,而是将手掌握成锅盖形,轻轻向门板上那只修长的蚊子罩去。那蚊子机敏异常,还没等我的手罩到,它已经逃之夭夭。满宿舍去寻,那里还有它的踪影。我一脸茫然:蚊子原来也这般狡猾狡猾的?!

  折腾了小半夜,第二天起来头昏沉沉的,一脸倦意。马主编见了,习惯性地将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几圈:怎么,没睡好?我苦笑了一下:也没什么,蚊子闹的。马主编一听,笑道:都说你们金湖的蚊子厉害,现在长见识了吧,秦淮蚊子跟秦淮名妓一样也是天下极品呢。说完笑完,他便到他的办公室拿了一瓶灭蚊灵来。我一看竟然是金湖的“84飞毛腿”。他又是一笑:上次到金湖,你们老吴送的,没想到我没用着你倒派上用场了。我心头一热,口中道了声:谢谢!他眼睛一瞪,说:谢我什么?要谢就谢你们老吴。我没再说什么,拿了“84飞毛腿”回到宿舍,关起门窗就是一顿猛喷,一边喷一边自言自语道:蚊子蚊子你别跑,8484爱特福。这一天晚上从四楼回到二楼,心里轻盈盈地感到特别畅快。是啊,夜宿秦淮,无蚊子之扰,有涛声催眠,自然别有一番味道。宿舍里还有些“84飞毛腿”的大意,丝丝缕缕清清淡淡,闻来跟听邓力君唱的《夜来香》似的。一夜无战事,上午上班,见了马主编第一件事就是报告战况:飞毛腿,不寻常,秦淮蚊子死光光。马主编听了笑道:飞毛腿打飞机外行,打蚊子却是内行。我晚上睡得好,白天精神也好,写起东西来仿佛行云流水一般,且顺且畅。不知不觉又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我嘴里哼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脚步便从四楼下到了二楼。照例洗了躺到床上,随手打开电视机,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上眼皮下眼皮便悄悄到了一起。就在这时,隐约听到空气中有似曾相识的“嗡嗡”声,我立即警觉起来。“嗡嗡”声由远而近,一会儿便到了我的头上。“‘还乡团’又回来了呢。”我心里一边这样骂着,一边悄悄运动双手。上次让蚊子落在脸上吃了亏,这回不能再受二茬罪,我要在蚊子降落之前就将它击毙。我没有开灯,而是在黑暗之中,根据蚊子的声音判断着它的位置。我屏住呼吸,双手迂回,估计已经锁定蚊子了,于是果断一击。“啪”,在秦淮河畔的夜晚,我的掌声听起来格外响亮悦耳,跟《老残游记》中王小玉的说唱似的,余音绕梁,很久很久还在耳中。手上的感觉告诉我:没有击中。我气得牙都有些痒了,打开灯,又是一番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那蚊子早没了踪影,跟《封神演义》中的土行孙似的,有遁地之法呢。如何如何夫如何?心里正着急,一眼瞥见桌上的“84飞毛腿”:哈,有了!于是一跃而起,抓起它来就是一阵猛喷。一边喷一边唱: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喷完了我却睡不着了,宿舍里弥漫着“84飞毛腿”的气息,闻着闻着,人便觉着有些窒息。心想:蚊子完了,人也完了。怎么办呢?对了,不是还有四楼吗?这样想着,便抱了被子上了四楼。办公室里每人都有一张躺椅,是平时中午休息用的,于是我便躺在躺椅里,囫囵了一觉。

  与蚊子的战斗一直持续到1999年的圣诞之夜。那一年单位分给我一套房子,那一天我搬到了分给我的那一套房子之中。现在早没了蚊子之扰,但还是时常想起住在二楼宿舍里的那一段日子。蚊子虽然可恶可恨,却为我那一个个孤独的夜晚增添了许多生动的元素,每次想起与蚊子的战斗,便会情不自禁掩口葫芦笑出声来:蚊子发动了吸血战争,是战争贩子;我奋起反击,自然是反吸血战争英雄。蚊子成就了我的英雄美名,如何不乐?哈哈,乐哉乐哉!(文/张俊平)


(责任编辑:林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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